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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山的宫殿隔了一间给游修远作书房,晚日迎风,斜阳低照,这一日他正从书房中扎好一卷修复过的琴谱想呈给师兄,远远已望见正殿雾气缭绕,朦朦胧胧站了一列人。

    掌门所居的这一峰外人不得入内,除非是照隐峰使者。果然,他走近去一看,只见那一列人衣袍乌黑,面目模糊,各自脸上蒙着一层黑雾,正是照隐峰的雾客。雾客脸覆迷雾,目口耳,不看不说不听,是周靖心麾下一柄柄冰冷言的刺刀,做尽了见不得光的血腥勾当。游修远心道,师兄想必是有什么事情才传召照隐峰之人,眼下还是不好打扰师兄。他原欲向那一列雾面客作个揖便离去,谁料刚转身走两步,殿内竟传来师兄冰泉雪水般的声音:“站住,待本座听完燕峰主上报之事便宣你进来。”

    一时间,门外那一列面覆黑雾的死士皆齐刷刷转头向他看来——

    这群人一言不发,死般的沉默,哪怕目瞳,也仿佛有一束幽冷的目光死死钉住游修远。游修远心中尴尬,和这一列黑衣人站在一处等候还不如找间寿材店和一排纸人待一起,寿材店兴许还温馨些。他是万般的不情愿,然而不好拂逆师兄命令,只得步伐沉重地走过来,手抱琴谱,也忝列这群万华门中人人闻风丧胆的死士之旁。

    松风寥落,此处一门之隔便是师兄接见燕雨行的鸿猷殿,门内人音若隐若现,师兄竟连一道隔音的法障也不设。游修远心道,师兄是真信他。可只怕人家燕峰主一出来便要以保密为由将他就地正法。

    “天剑是真……生于广漠之间,灵气所钟,可斩断……”自方才命他停下的一句后,周靖心已一字不发,只任那照隐峰燕峰主继续陈言。燕峰主虽然开口说话,但那声音非男非女,亦听不出老少,既柔滑又沙哑,毫停顿快慢,是人言,却不似人音,听之令人相当不适。

    断断续续地,又有些零散语句传来,什么“以清旸山为首的几个宗门”、“旧账重翻”,最后只归结到一字上,“死”。“不如结果了他们,死人不会再敢对您、对万华门有半点不敬。”嘎吱一声,门开了,那非人之音波澜,宛如荒烟蔓草中一口古井,字字句句皆是杀伐之语,清楚传到游修远耳畔。

    金门开启复又合上,一人踏雪声,恭敬告退一声后走出。

    照隐峰峰主燕雨行高挑身量,也是如峰中众人一般黑衣一袭,唯一不同是多了一顶黑纱帷帽。游修远见他出来了,便向他拱手示礼,称他一声燕峰主。他是一贯以脾气好在万华门里出了名的,这燕峰主纵是传闻中厉鬼妖魅一般诡异的人物,他也微笑着和人家打了一声招呼——自然,要维持这微笑别僵在脸上可真不容易。

    照隐峰其余死士都不过施法以雾遮面,唯有燕雨行,那黑帷帽下并非人面,而是一口深浓不见底的旋涡,漆黑、深邃,夕暮之光沉入其中,顷刻消逝。

    上个月映真告诉他自己不小心在湖边撞见了燕峰主,又更加不小心看见了人家的脸,回来真是三天三夜不成眠。

    燕雨行惜字如金,不屑与掌门以外的人多费口水,微微向他一点头,便与下属消失在了雾中。他们一走,浓雾随之烟消云散。

    大约一刻钟的光景,殿内传来周靖心的声音,宣他入内。

    “师兄,你交给我的那卷琴谱,我已修复好了,呈以师兄冰鉴。”

    殿中明镜高悬,罗列书文古琴,鼎飘兰麝之香,屏映画境春意。游修远怀抱琴谱步入此中,便看见周靖心正坐在一幅青碧金蓝的山水图卷下翻些折子看。大约是为了召见下属,周靖心此际幻化出了男形,神光似玉,丰采如仙,比镜屏中画着的朝霞出云图更光华耀目万分。游修远走上前去,将琴谱在书案上放下,见师兄手边茶水已冷,便起身来再为他沏一壶。待他奉茶而上,已见那折子上又批了几行字。周靖心停下笔来,只以指尖轻点卷册,示意他来看。

    册上正是照隐峰刺探的情报。游修远捧起折子一阅,愈看眉皱得愈深,道:“那清旸山真是大胆,竟敢私下搜查从前师兄杀了元湛之事。”

    周靖心冷笑一声,道:“元湛被我一剑砍下头颅,不是天下皆知么。现如今他的人头还挂在那人柱上。”

    当年周靖心一剑斩落元湛头颅,掀起上界惊涛骇浪。何人不知他杀师叛变。可各宗门的“正义之师”俱败在他的长剑天问之下,至此人敢再提周掌门杀师罪行。元湛仙尊死得突然,万华门上下血洗巨变,一夜之间门内长老纷纷陨落,对此周靖心亦毫解释,只道日后的万华门与昔年再不相同。后来周靖心征讨魔界,功绩赫赫,各大派再不敢对他多言。

    游修远心道,如今修真界以万华门唯首是瞻,那清旸山宗主真是寻死。但怕只怕师兄还想留纪涯一命。他抬眼小心打量周靖心神情,想道,若师兄全然忘却旧爱,必是心中毫不在意,不会再去那什么观剑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