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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的人是个中年男子。
    得知秦鸽不是想不开自杀后,便自我介绍道是个医者,就住在这原从岭下面的荆棘谷内,时常来往走动,是为采药。但顾名思义,此乃荆棘之谷,树高花繁,羊肠九曲,所以他经常会备着绳索,以备不时之需。
    说着说着他就拿出了那足够长的粗绳递给了秦鸽,然后二人想出了个办法:先让秦鸽顺绳下去把坑下的原白捆在绳子上,由自己给拉上来,然后绳子再下去,让秦鸽把自己给自己绑上,这位医者再把她拉上来。
    如此一来一回又一来一回的,终于,二人算是得救了。
    可上来后的原白依旧不省人事。
    那医者二话不说,先是把了个脉,但把着把着就皱起眉来:“怕是不容乐观啊!”
    秦鸽的心揪到了嗓子眼里。
    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得确认了原白活着才能离去,于是便扛着原白去了那位医者平日的住所——一座干净肃穆、平平无奇的茅草屋。
    草屋内,药香蔌蔌……
    屋外空崖,高耸入云,视野迤靡。
    谁也不知此处到底位于荆棘谷的哪里,看上去似乎有路可循,但若非是医者带她寻来,自己可能根本就找不到这茅草屋的位置,而一向隐居在这种偏僻又瑰丽之地的人通常都是些高深莫测的神人,虽然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吧!
    就比如此时这位医者道:“他的运气不错,遇见了我,若非如此,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秦鸽说一定会报答他。
    但他又摇摇头:“缘分一场,这点小劳又何足挂齿。”
    秦鸽感激涕零,心中戴德。
    虽然原白他还不是自己的夫婿,但冥冥之中,奇奇怪怪的,总感觉人家像是救了自己的未来夫婿一样,所以她感到十分的欣慰,之后,便又开始像个正经妻子似的照拂起了原白的卧床日常。她这么做不为别的,只为了心安,也不为别的,只为了待他醒来以后再亲自问问他天坑里说的那“要明媒正娶自己”的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自己就直白地告诉他自己的身份,看他会如何打算,会不会因为自己是王室的公主而退缩;如果是真的自己便去禀告父王,让父王应下了这门婚事,若有人持着这一带的木棉花来雁城宫前找她,那她就会策马扬鞭,朝他飞奔而去;如果是真的,她就头也不回的,拥向他……
    可如果……
    如果不是真的。
    就浑当是自己做了个白日梦吧,淼淼的盛情被人作践了一番!
    风飚扬尘起,白日梦已冥,我自归阁去,不问心何停。
    也罢、也罢便是。
    ……
    她抱着这样的心境在这里停留了许久,本以为一切都能如她所盘算的那样,但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不像是恒温的动物,转而就又进入了七月之险。
    所以七月初——
    北极躔众星,玉机飞金梭。
    本来是牛郎织女的约会之际,但在人间却没了那幸运的聚合之机。
    相反的,却是分离。
    迷路的叨叨终于找到了藏于山林里的茅草屋,见到秦鸽后就开始大发牢骚了起来,把自己这些日子来的辛苦事无巨细地咀嚼了个遍:说是什么先飞去找到了饶凛、但饶凛此次竟然奇怪地没有跟过来啦,回到雁城后又不见他而是发现他已经去了杞国的边关啦,等到它领着人来时那天坑里早已经没了俩人的踪影啦等等……
    天知道它有多么心酸、多么心累啊!
    “哦,我实在是太不容易了,真的,太不容易了阿巴阿巴阿巴……”
    秦鸽拍了拍它的脑袋,又摩挲摩挲,抚慰道:“多谢你了叨叨,不过你说话的时候要是能再简短点就好了,虽然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但你到底能不能记住我说的话啊,以后别再这么唠叨了行不行?”
    “知道了阿巴阿巴阿巴……”
    见它又要继续地说下去,秦鸽赶紧拿出了匕首瑶光,示意要让它回到匕首上休息休息,谁知那鹦鹉竟然学聪明了?一颗灵活的鸟头战术性地往后一撤,又嘟囔道:“嘿等等等等,我这话还没说完呢……”
    “你已经说完了,我都听懂了,听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乖啊宝,进去吧!”
    “不不不,我还没有说完呢,没有呢没有呢……”
    秦鸽有点不耐烦了,当即就要把它的头往匕首里压,但鹦鹉又技术性朝前一晃:“你、你你你有所不知啊……阿巴阿巴阿巴……”
    秦鸽不管,继续按压,直至把它的全身快要悉数压了进去,空气中才飘下了它消失前遗留的尾音:“你的阿姐要出嫁了啦啊啊啊啊~~”
    嗯?什么?
    秦鸽大惊,她在来徐国之前就因为阿姐和郑国大世子的政治联姻甚是烦恼,后来在北堂山庄收到了信件说是定在了七月七,可照它这么一说,怎么会这么快呢?难道她一直在天坑里呆着连时间的感知都没有了吗?
    糟了,她可能是真的把这事儿给忘了!
    毕竟是两国的联姻,阿姐她当然希望自己能亲自送她出嫁了,但这次发生了意外,因此信使和饶凛即都没有找到自己,自然也就无法通知自己了,所以可想而知,此时的她该有多么着急。
    于是秦鸽只好又对着那匕首唤道:“对不起啊叨叨,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你就再出来说多一点呗……”
    空空,静静……
    无言,不语……
    那鹦鹉似是闹了脾气,现在是任她怎么呼唤都不出来了。
    秦鸽逼不得已,只好拿着匕首往自己手上一划,强逼着它出来说话,结果那鹦鹉不厌其烦地被刺激出来后就装死,倒在她的手上,两眼一阖,无论秦鸽怎么软磨硬泡的都不开口。
    “你……”秦鸽气得不轻,赌气道,“好啊你个死鸟,要不然就废话连篇,要不然就闭口不言,算你狠,算你行!有本事就一辈子不要讲话,憋死你算了!”
    话音刚落,秦鸽就又强行压着鹦鹉的头,不顾其形态地塞进了那把亮蹭蹭的匕首之中。
    回首,是尚未苏醒的心上人……
    望去,是即将出嫁的阿姐……
    ——她拿不准这个时机点。
    不知道原白会不会在阿姐出嫁前醒来,就算是醒来了,又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及时地赶回去。
    但在这个时代,女子一旦出嫁了就很难再回娘家来了,尤其在王室的女子中就显得更为不易,到时候相隔两国,中间逢着上百里之距,各种山川表里,关卡重重,岂不是一别之后再无相见的可能了嘛?若自己以后也嫁到了它方,必定还会更加遥远。
    一思至此,她的主意已定,便将那匕首装入了袖口之中,准备离开。
    但在离别之际,医者说原白大概就这两日醒来,秦鸽一听只好又留下了书信一封,由于来往雁城和荆棘谷此地步行大概需要十天,策马需要两天,而这茅草屋又潜山隐市,不易被发觉,她只好跟他约定到时候在原从岭的那片木棉花海重逢。
    她只是想知道,他是否安好。
    若安好,一切就都好了,她也就放了心。
    若还能多说一件事的话,那她便要把自己的名字好好地介绍给他:
    雁落翠叶疏,城起蓝花影。
    人是舂禾秦,也作云中鸽。
    她叫秦鸽,是舂禾秦,是云中鸽,是雁城人,也是一抹蓝色的疏影落。
    ……
    到了七月初四。
    夜景湛湛,虚明飘轻……
    天空之下,宫阁之中,一堆宫女围在一个身穿着雪青粟鸢衣的女子面前争论不休着。
    细看去,众人前面是一排十数件精致无比的红色丽服,那些是为杞王为暗香公主准备好的凤冠霞帔,个个都是出自精工巧匠之手,倾尽珠银玉器之贵绝,此刻正在任由她任意挑选着。
    秦鸢却对此一点都不感兴趣。
    对于早就穿惯了华冠丽服的贵人,再加上要嫁给的不过是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陌生人,她怎么会关心婚礼上要穿什么呢?而且她心里最在意的人都不在场,不能共同见证这最为光鲜亮丽的一刻,一切,也就都没有了意义。
    她只知道自己那个阿妹时常偷偷溜出宫去玩,年年如此,时日不定,也没想到今年走得巧,这婚约来得早,听饶凛说半路上就跟丢了人,这下她就更无心于那些绫罗绸缎上了。
    不过说曹操曹操到——
    刚有一宫女提道:“何以不见疏影公主呢?往常两位公主时常形影相随的,但在这关键的时刻,二公主竟不见了踪影,也是稀奇。”
    秦鸢闻之,心甚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