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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人掉下悬崖,山下大多都是一片风光秀丽的大海或长河,那扑腾入水的画面别说是天仙坠凡尘了,就说是普通的女子入海纷呈、衣袂翩翩也行。
    但这二人明显不是。
    他们落入的是一个遁阴匿景、寒阴刺骨的塌陷型天坑中,那天坑宛如峡谷谷底的小深渊,颈口有半丈之宽,从天上往下看就像是个黑色的出气孔,让人不寒而栗。
    要么说呢,人间的巧合即是老天爷保持匿名去玩耍的方式。
    所有凡尘中的“偏偏”,或许就是他精心策划的一种契机。
    ——一种升温之机。
    话说刚落下来的时候,由于秦鸽背部着地,并没有看清地下的情况,也是巧合,点背的巧合,直接就让她磕到了锋锐的山石,崴伤了脚。此时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来想站立站不起,旁边竟又匍匐来了一只饥肠辘辘的小蛇,她还没发出“啊”的叫声时,就吓得一下子钻到了旁边的男子怀里。
    男子惊目,她也目惊。
    不曾想自己也这么的柔弱?
    真是在污辱她的性格!
    饶是她跟人家踢枪弄棒的谁也不怕,但自小时候被蛇咬过之后就无比怕这种找不着骨头的生物了,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恨不得此生都不要再见这种无骨的怪物,所以任是她现在如何地男装打扮,本就四肢纤细的骨头,一往男子身上扑去就像个小鸟依人的娘子似的,柔弱得要死。
    其实倒也不是害怕,只是乍见到时会不自觉地上了头,然后就是浑身战栗,不知所措,待她清醒过来之后,就会秉持着自己好歹亦是个习武之人何以能猥琐至此的念头,狠狠地断了它们继续祸害别人的生路。
    就比如此时——
    她一掌落下,就劈死了那条蛇。
    男子惊了,瞠目结舌道:“好家伙,你这掌力还真是不错啊,只是……有点过于粗鲁了吧?”
    秦鸽也不敢看他笑的眉眼,只是抬头目视着前方,壮着胆子,佯装方才那往人身上扑的娇羞一幕不是自己做出来的一样,而这豁然把蛇打死的举动才是自己这等的豪杰所为。她这厢正沉浸在一种自诩英雄的情节中,不料旁边的男子却猛地蹲下身来,半跪在她的眼前,拽来了她的手背,欲以用自己的唇嘴吻之。
    秦鸽惊异!
    心想:这、这这这还得了?
    方才在山庄的床底下,他与自己的距离那么近,遂而轻薄未成,这倒好,明晃晃地在这天坑之下也不掩藏那些龌龊的心思了,直接要上嘴了吗?
    她抬手又一掌劈了过去,欲照着劈死那小蛇的架势,干脆也劈死这男子算了,并且看他那武艺超群的样子,若是此人不除,以后降不住了去别国效力,难保不是杞国的大患。但转念之间又有一阵恻隐之心升起,觉得自己难得棋逢了一次对手,就这么杀了个武功高手岂不是有点可惜了?
    就在她这思路一来一去之间,那男子早已预判了她的思绪和动作,遂而一个抬手,就抵住了她的掌力。秦鸽不服,欲加重掌力再顶过去,可对面又是用力推来,似是要把她的手掌捏碎了一样。她从未感觉如此地吃力过,明明之前对抗时还可以勉强地应对呢,怎么现在倒不堪重负起来了呢?
    渐渐地,她快要顶不住了,然后就是头晕眼花,几乎要晕厥了过去……终于,她再也阻止不了男子对自己肌肤的觊觎之意,朦胧之中却看见他对着自己的手掌在一顿狂吸。
    原来是中毒了啊!
    她憬然开解。
    但此刻已是清醒的晚期了,也阻止不了什么了,就只好任由着他对自己的手背,啃食了下去。
    ……
    再次醒来时已经不知多久之后,她只觉得梦里很奇怪,甚至有点难以言喻那种欢愉感。
    正所谓春梦无痕,花非花,雾非雾……
    她的记忆中从未做过与异性有关的近距离的梦,除了和饶凛打架时的那种纠缠,但往往在梦里都是自己输给了他,可此次的梦中却是枕上的片时春风起,与之相拥鱼水中,对的却是眼前这个男人。
    真是让人脸红。
    她发呆了半晌,愣是不敢再回忆那个翻云覆雨的梦境了,知晓大概是男子给她吸蛇毒吸得如梦似幻,太过入戏了而已,可此时再瞄一下那人的动静,只见他一身疲态地靠在了冷壁边,有气无力的样子,可能也是累得不行了吧!
    “醒了,杞杞?”
    什么鬼?
    秦鸽一怔。
    “你昏过去后一直叫着什么杞杞、杞国之类,我猜,你应该是个杞国人吧?”
    “呵、呵呵……你倒是聪明。”秦鸽不欲表露真实的身份,就顺势地问了回去,“那你呢?我们打了好几天,你总也得让我知道我的对手是谁吧?”
    “原白。”男子澹然一笑,如清池圆框,倒映着皓月清风,“原本的原,白云的白。”
    原白。
    好干净的名字。
    如云一样的干净,又如云一样的款款轻轻,怪不得总觉得他自带一股飒沓人间的感觉,又有一道青云横纹于眉目间,原来就是这种高雅淡薄的情怀总萦纡在他的神情间和名讳内,才导致他有了这样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
    原白抬起了手,满是血痕地说道:“我试过很多次了,这峭壁陡得很,上不去的,那上方那缩口也很滑,可能是最近正逢雨季吧,下了太多的雨,所以即便是飞上去了也抓不住。”
    秦鸽蔑然道:“怕不是你自己的能力不行,故意找了个托词吧?”
    原白不急:“你也可以自己试试。”
    秦鸽满脸地不屑,刚想要起身展示下自己那利索的轻功时,脚踝处却传来了一股刺骨的痛。
    “可别说是有伤误了你。”原白故意补充道,挑逗的意味很是明显。
    “嘿……”本来就痛得不行,谁知对方又撒了把盐来,直接点燃了她的暴脾气,“知道你的功夫厉害,但没想到嘴上的功夫也不差!明明我已受伤至此,说点好听的你会死吗?”
    “会的。”
    “你……诶,算了,我心大,不与你这等匹夫计较。”
    秦鸽气煞。
    但看他硬是要跟自己唇枪舌战的,心里也不甘雌伏,于是忍着痛,硬生生走到那崖墙边,开始攀爬了起来——她先是抓住了一块突兀的石尖登上去,又抠住了一块登了上去,如此交替进行着,首尾相抵着,整个人俨然一个攀登者的老手一样控制着平衡,如灵猴猿,若剽豹螭,继而这么一点一点的,总算是爬了上去。其实她本来可以用轻功试一试的,但脚踝的剧痛彻底断绝了直接腾空而起的可能,她也只能跟个壁虎似的,如此慢悠悠地爬上去了。
    然而“咣当”一声!
    她还是重重摔到了地上,这一场梵天而降也算是在意料之内,莫名的失衡直接让背脊与千岩地面来了个近距离的相撞,若非是她还有些功夫在身,怕是真的要命丧于这置锥之地了。
    不行,再来!
    习武之人最忌退缩,也最忌被人看低。
    尤其那个欲看自己笑话的人正目睹着这一幕呢!
    她绝不放弃。
    所以又开始了第二次的攀登——
    正所谓眼疾手快的抓举,惊猿脱兔的挪移,反地心引力般的首脚倒立,又如拔山扛鼎般的姿态架势……好像脚背的疼痛对她也没有任何的影响了,只有源源不断的尝试,尝试,再尝试!她心中自有一番圣地,那是所有非习武者都比之不如的境界,平日里的练习多少伤痛,多少忍耐,此时都加注了在了她要攀爬出去的执着之中。
    可是“咣当”一声,又摔下来了!
    这次实在是太可惜了,她都已经爬到了距离天坑口一半的位置,最终还是败给了峭壁上的滑石。
    抬首看去——
    其实纵然自己没有受伤,要想径直地飞出那个颈口也是相当不容易的,即便是大鸟垂直地翀举出去,亦不能做到次次成功,更何况是一个受伤了的自己呢?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有心而无力,往往不是她放弃,是真的做不到啊!
    然则呢,她又一回头顾去,明明亲眼见自己摔了两次下来,疼得惨不忍言,某人却也只是干干地看着惨状发生,丝毫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样子。
    呵。
    这种冷漠的态度真让人窝火!
    她愤愤然,又不平矣。
    但觉得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要靠自己,莫将希冀寄予他人,那才是真的傻得可以了。
    于是她拍了拍屁股,捋捋袖子,又擦了擦脸颊两侧的灰后,第三次朝着墙边走了过去,方才她已经爬到了一半,那是因为自己没有经验,但此次她已经下了决心不到颈口不松手,所以这一次的攀爬势必会让她证明出来自己的功造诣在那匹夫之上的。
    因此,爬去——
    任那洞口是如何的崔巍以嵯峨,千岩以万壑,她都不怕,如此一步并两步,三步向上移,就这样地攀爬而去,豪瀚而自如,就像是没有肉身上的束缚一样飞来飞去的,哪怕是血水徐徐地从指尖里溢了出来,加大了山石上的滑溜度,脚踝疼得如被斧凿,每每踩踏之时又似是被人生生掰断了一般……
    疼啊疼……
    是真的很疼!
    但她也得忍住,也得忘掉,继续向上移动……然后就像是经历了一场炼狱,身心痛得简直要散了架,意志快要崩溃的时候,她终于勾到了那颈口的长藤。
    但是,已经没有力气了。
    是真的没有力气再向前进一步了。
    也不知怎地,她根本无法让自己全身性地飞出去,那感觉真是可笑又刻意!但她也不想让下方的某人看出自己精疲力竭的端倪,更不想让一切外面灿烂的阳火就此而止,再也看不到了出去了可能。
    而且都爬到这里了啊……
    只剩下最后一点而已了啊!
    但就是……不行。
    她左思右想了好久,最终决定不能一直这么僵持着了,因为现在的这个扭捏的姿势其实是呆的越久越吃力,故而只好做出了决定,冒险一试,于是就这么腾空飞了过去——
    混蛋,又抓了个空!
    接着,整个身体就如同从天际落下的鸽子,直线下坠而去,裙袂荡漾,若非是她身上还有点轻功底子,怕是一定会加速朝地面坠去,摔得瘫痪,然后骨骼尽碎!
    但就在她认为自己即将面临的是这个结局时,某个不知总算还有点眼力见的人总算是伸出了手来——他纵身飞起,如虎跃龙腾,似是一只能够克服重力的非自然人类,迅疾地朝她接了过来,然后就是伸手、揽腰、环抱、旋转、控制、降落……一连串的动作浑然天成,如流水贯通而不经阻塞,娴熟又自如,畅快而灵利。
    空中顿时眼波相对,秋水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