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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可能很傻,很笨,但我真的不懂,为什么我们要保家卫国?为了一座城,两个国家死这么多人,值得吗?难道南梁和北齐就不能好好谈谈吗?你是江湖人,又为什么要插手庙堂之争?”
    刘青带着哭腔,瘦小的身躯仅仅被几件麻布衣服裹住,在无声颤抖着,刘青盯着老人的脸,想要看出什么答案。他相信如果南梁没有眼前这个入世的江湖人张佩忠,这场仗或许早已不用打了。
    “刘青,你觉得北齐人怎么样?”,老人右手将紫阳刀平放在墙垛上,刀刃朝北,缓缓蹲下来,看着刘青,一身刺鼻血腥气扑向刘青,刘青不敢正视老人。
    “我恨他们!”刘青不知为什么会哭,感觉着眼眶中的温热,却是满胸膛的愤怒,不甘地站在老人对面,紧握双拳。
    单薄到可笑,到可怜。
    “那你为什么恨?”
    “因为北齐杀我南梁的百姓,夺我南梁的土地!他们不得好死!”刘青几乎嘶哑地喊着,他也是个没爹娘的孩子。
    “那为什么要和他们好好谈?”
    “因为只要不打仗就不会死人,不应该死人的……”朵朵泪花晕开在雪地中。刘青的父亲,也就是老人的副将,被北齐人活捉,缢死在城门口,北齐人说只要南梁肯让出这座城,以后便不再动兵戈。刘青的母亲在城墙下跪了五天,请求将军张佩忠万不能弃城,绝食而死。
    这座城里仅有的百户人家通通面南而跪,乞求南梁不要弃了这座城。他们有家人,有孩子,如果连城都没了,命也会没了。有钱的人早就跑了,剩下的人家全是没本事的。
    那天,张佩忠单刀赴北齐,斩杀了不知多少北齐将士,提着那个扬言要三个月攻下这座城的北齐将领头颅回来,挂在城北门上。
    他发誓,只要张佩忠活着一日,这座城便在一日。那年张佩忠五十有二。
    自此,北齐人攻不入南梁半寸土地。
    张佩忠活着一日,这城就在一日,可张佩忠身后呢?谁能守住,或者说又有谁愿意守住这座城?
    这座城是临北第一关,如北齐破此城,那么柳州,谷州,徐州,锦州,晋州势如破竹一路南下,京城还会远吗?
    南梁的人都在看,天下的人都在看,得胜后在看,兵败后还在看,倒下了仍在看。隔岸观火。
    老人轻抚平放在墙垛上的紫阳刀,瞬间,剧烈气机汇向刀刃,从无形化实质——只是一刀递出。方圆几里的雪花肆意纷飞,翻卷。百丈龙卷平地起,扶摇而上九万里。
    都说江山易改,十五年观沧海,再十五年看桑田。可张佩忠又在战场上待了几个十五年?入江湖,出江湖,入庙堂,隐庙堂,六十多年戎马生涯。世人大笑天下只有他张佩忠一人出江湖入庙堂,徒徒成了一个江湖笑柄,可世人不知只张佩忠一人入庙堂,自此三十年后千百江湖人不敢出江湖。
    直到南梁国主开口,一句“南梁广纳天下贤才,不问出路”,几十年的沉寂江湖才得再度活泛。
    “孩子,不打仗我们会死更多的人。”张将军起身望北,“你的父母,我的两个儿子,许多将士们的妻儿,还有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都死于北齐。而这座城身后,还有多少太平光景?还有期望安度晚年的老人,还有刚出生的孩子,还有正在读书的少年郎,还有刚刚结发的夫妻。不打仗,他们怎么办?
    “我这一辈子,前半辈子在江湖,后半辈子在打仗,因为如果不打仗,我们的子子孙孙就会一直在战火中,如果我们不打北齐,我们的子孙就会被北齐打。老夫已经在这里打了快三个十年,攻城的敌军一波又一波,但会打完的,等都北齐知道他打不下来这座城,等到狗娘养的北齐被南梁打怕了,我们就不用打仗了。
    “不保家卫国,就只能等别人入侵南梁,杀了我们的人,吃了我们的肉,侮辱我们的子子孙孙,还指着我们的骨头笑我们是懦夫!我们的子孙会学着北齐的字,说着北齐的语言,娶北齐的人为妻,生北齐人为子,那时候,我们就是北齐人了,再后来我们会替北齐人写史,赞颂北齐人功德,背负了这城门下死去的无数将士,我们的民族!那时候,南梁,就再也没有南梁了。
    “自古有什么混球规矩,江湖人不问庙堂事,可普天之下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而狗屁的江湖人却为本秘籍争得头破血流,作什么神仙风范,还不如猪狗,学武为什么,为证道长生?可人若连‘情’字都没了,长生还有个甚的意义。”老人眼里的雪花更多一些。
    刘青怔在原地,无言,被雪盖成了雪人,良久开口:“老头,教我学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