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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走进来,扶着我。我们艰难地走向床位。快要到床位时,我一头栽倒在床上。咳嗽消耗了我许多的体力,我再也支撑不住了。我想让这种糟糕的情况像一场大火或是一场洪水一样,迅速过去。要难受,就更难受一些,直到我的极限。只要让这场劫难快些过去就好了。可我越是这样想,我咳嗽得越难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意识一直很模糊。我隐约听见敲门声。接着,我被女人搀扶着,慢悠悠走出房间,走向电梯间。走廊比我想象的还要长。女人几乎是拖着一条快要咽气的狗,将我扶到了电梯间。我用力睁开眼,隐隐约约看见旁边还有别的人,他们也在等电梯。有几人跟我一样,咳嗽得厉害。
    我太讨厌这种感觉了:我感觉我不是我自己,是一件物品,被女人拖着走。我不想要这种感觉。我想要我是整个世界的主宰的感觉。我是这里的主角。我观察我感受我行动我言说,我感情泛滥,我记录,我评论。他们帮我按下了电梯按钮,我感谢他们,因为他们帮了我的忙。我的体力基本上消耗殆尽了,连抬手按电梯按钮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我在心里感谢他们的心力还是有的。我似乎听到了从嘴里发出来的微弱的“谢谢你们”。我不太确定。
    我是一片漂浮在空中的树叶。我是一把被人遗忘在角落的铁锹。我是一艘废弃在水面的旧船。我是一具无用之物,给他人带来了麻烦,却不得不暂时依赖他们。我想,等我康复了,一定要感谢每一个人,感谢他们在我神志不清的时候,在我体力极差的时候,帮了我。我尤其要感谢女人的陪伴。
    正如那句誓言说的,无聊贫穷或是富贵,无论疾病或是健康,不离不弃,相守到白头。我不再怀疑这句话的分量,反而理解得更深了:之所以要有这样的誓言,正是为了打消我之前的疑惑和顾虑:跟某个人相守在一起,就是将彼此卷入到了对方的生活中,这辈子会相互影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两个相守在一起的人,是一体两面,命运休戚与共。也只有用这样的誓言,才能打消一切疑虑,让彼此着眼于未来的生活,想着两个人可以一起克服未来的种种困难。
    楼下,救护车已经在等着我们了。我被扶上车。我靠在车厢的铁皮上,累得睁不开眼睛,双手自然下垂。女人紧紧地挨着我,生怕我摔倒了。我隐约听见女人也在咳嗽。我担心的事,终究是发生了:女人也感染了这种未知的传染病毒。
    我只能祈祷女人的身体比我强悍些,不会像我这样迅速恶化下去。这一个多星期以来,我在旅馆里奔忙,整天绷紧了神经,而我也是个容易神经紧张的人,不容易放松。这就使我的免疫力急剧下降。女人没有我这样劳累,也没有我这么多的担心,她的抵抗力肯定比我强。但愿如此。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抵达了医院,又是怎样被抬下救护车的。后来,等我清醒时,女人说我已经昏迷,怎么喊都喊不醒。医生建议将我们俩分开隔离,女人不同意,坚持要跟我一起隔离。
    “在这里,只有我能照顾他。”女人这话说得很坚决,“要是你们将我支走,恐怕他会一个人在这里,撑不了几天的。我绝不会抛下他。”
    我醒来时,发现肺里插着管子。女人说我靠呼吸机存活,情况还是有点严重。到底有多严重呢,是不是我的整个肺都咳嗽坏了?不,没有那么糟糕,你只是呼吸衰竭。医生说,要是你没能扛过来,也就完蛋了。基本上都是这么回事。你要是扛过来了,还是有希望治好的。根据之前治疗的情况,会有不同形式的后遗症,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看着身边的管子和机器,看着女人,我不担心任何别的事,只担心女人的身体。我关切地问她——我朝她打手势:你怎样?严重不?
    “我没事。医生说我抵抗力强,虽然也咳嗽,可我只是简单吃了点药,没几天就好转了。老天爷哦,你是怎么扛过来的?”
    我示意女人靠近我,我在她耳边用尽我醒来后的所有呼吸,“对你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