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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琳侯’乃是青铜镜的别称,据说是因为上到圣人,下到奴仆,凡是见到七皇子者,无不因其气度之不凡、仪态之端庄,而下意识地自省己身,整理仪容,生怕怠慢了他,也轻贱了自己,就像是照镜子一般。
久而久之,这称呼也就叫起来了。
在岭南,百姓或许不知有哪几位王,却无人不知碧琳侯。
被百姓封侯,是侯亦非侯。别说在我陇朝,就是纵观历朝历代,也未有先例。
我实在是太好奇这七皇子,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老夫面见七皇子,也不过寥寥几次、匆匆几面,但也深感七皇子其人,真乃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
老夫第一次有幸见七皇子时,是十三年前,七皇子九岁时。
那正是孩童任性顽劣的年纪,七皇子却已是饱读诗书、学有所成,可他仍旧端正有礼,毫无恃才傲物之状,见之则如沐春风,可见君子之品格。
老夫第二次见到七皇子,已是卫国公府伏诛、先皇后薨逝之后。
据说先皇后薨逝前,曾摔碎茶碗,以碎陶片划七皇子面部,伤口从额头贯至下颚,毁了七皇子面容。
皇上原本想赐死七皇子的,但最终因他这道断了夺嫡之路的疤痕,还是把他留下了。
但是没了皇上的宠爱,也没了母家相护,这人在宫里的日子,就比死了还难。
更何况还是曾经名声大噪的七皇子。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从前的美名,都成了他的罪名。
宫内,七皇子在民间的美名太盛,让圣人都不由得忌惮他、怀疑他。
更遑论众妃和众皇子,对他早已是嫉恨在心。
宫外,卫国公案牵连太广,满门抄斩就有五十余家,赐死与流放多达几千人。
可卫国公已死,这些受牵连者的亲眷、故友无处安放怒火,就全都归在了七皇子头上。
那时,宫里宫外,谁都想踩他两脚,仿佛只有踩死这个孩子,才是对圣人表忠心。
从人皆仰慕的天之骄子,到众叛亲离的罪人,给七皇子适应巨变的,就只有一夜时间。
而因为脸上的疤,和母家的罪,七皇子不论如何才华,此生也与大统无缘。
所有人都知道,以后不论是谁荣登大宝,都绝对容不下这么出色的兄弟。
世人对他或怜,或惜,或迁怒,但所有人都清楚,七皇子这一生,走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
那年,他才十岁。
老夫见到他时,是他自先皇后去世后,重病一场、三月不出后的第一次露面。
在见到他以前,我们都很担心,怕如此巨大的变故,把原本惊艳的小少年压垮了。
可当他款款走来时,仍旧是端正沉着。只是,清瘦孱弱了许多,多了一身缟素、一张玉面。
在与七皇子交谈时,我们都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句,就掀起他的伤疤。
可七皇子自己,他不疾不徐,不矜不盈。既不怨天尤人,也不自怨自艾。
得道不骄,失道不怨,穷途末路,犹自泰然。
老夫自问,活到我这个年纪,也还做不到。
一直到如今,除了七皇子外的所有成年皇子,都封了王、封了地,或带兵打仗,或学习经世治国之道。
唯独七皇子一无爵位、二无封地、三无要职,只做了个兰台令。
这兰台令,掌经籍图书之事,是个彻头彻尾的闲差,却被牢牢拴在圣人身边,形同软禁。
便是如此,七皇子仍旧毫无怨言,反倒是埋首于书案,致力于整籍著书。
短短五年时间,七皇子就集百余学者之力,修订四库全书,还修出《括地志》一书,以州为单位,记述辖区各县的沿革、地望、山川、河流、古迹、人文等,让人足不出户,即可遍览九州,大大开阔了世人的眼界。
可就是这兰台令,三个月前周家出事的时候,七皇子不顾自身安危进言圣人,触怒龙颜,也被罢免了。
人生这般大起大落,也就只有碧琳侯,方能不论映照的是花团锦簇,还是火光滔天,皆静默如初,安之若素。
可惜啊,可惜……”
张大人语毕许久,王大人仍旧没有回过神来,过了好久,才长长叹了口气,不住感慨道:
“明珠蒙尘,尤自清明,君子如此,真当是……”
一句“可惜”,终究是没说出来。
“真当是……莫道仙家无好爵,方诸还拜碧琳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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