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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亲王又笑了,这一次他湛蓝的眼眸中像是有光——不是来自窗外的阳光,而是一种叫人说不出的感觉。

        他说:“多谢你的关心,不过我还好。”

        这一刻的撒迦利亚只觉得胸口鼓噪,好似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涌上他的脸颊,他深吸一口气,吐出了藏在心里已久的话:“殿下,我能……能请您允许我,尝试着治疗您的双腿吗?”

        *

        忙碌的一天好歹是顺利过去了,这一晚缪宣留宿在王宫中,预防着所有有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

        神恩是神奇莫测的力量,他不能肯定小表妹完全没有遭到暗算,只好在事后做紧急补救。

        更换留宿场所并不意味着缪宣就能彻底摆脱工作了,老管家紧急送来了锡兰郡的相关事务,黎明信鸽的联络人“天鹅”也带来了待批文件,两者合一就是厚厚一沓的文件,一同堆在缪宣的桌面上。

        缪宣:“……”

        已经开始怀念上一个世界了,论自律的弟子们有多好用,希望下一个世界有信息网,请给我一个咸鱼的机会(并没有,下一个世界是究极社畜)。

        傀儡贤惠地端来了茶水,甚至还贴心地调整了油灯的亮度,可惜就是没有办法帮缪宣整理文件。

        也许再过几年能够让爱娜来帮他,在接触更重要的事务前,可以让爱娜先试着处理锡兰郡的事项。

        而且这也是培养耐性的好方法,不过对爱娜来说应当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挑战。

        缪宣长长地叹了口气:“养孩子真难啊……”

        就在缪宣这么感叹的时候,他的傀儡突然停止了动作,在短暂的僵硬后,重新端起了桌面上的茶杯。

        缪宣没有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他需要完成的待办事项足以占据他所有的注意,他认命地翻开最上方的矿产报告,为艾丽萨诺郡和锡兰郡的合作申请批准条款。

        不过在缪宣沉浸在办公中时,他的傀儡并没有像是往常一样,寻找到一个可以看到主人的角落停留,安静地等待主人的召唤。

        它就留在主人的身后,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动不动。

        电灯泡带来的热意正远远不断地从灯罩中溢散,遍布了丝线的宫室中连一只误入的蛾子也无,明亮的光线拖曳下长长的阴影,它把主人的影子安放在傀儡的身上,又让傀儡的影子彻底融入了黑暗中……

        在一片寂静里,套房的大门突然被敲响了,再轻微的声音在深夜中都显得格外刺耳,缪宣当即就扔下笔,让傀儡伪装的女仆打开大门——其实不伪装也没关系,赶来传递信息的是信鸽的成员,她早就见过傀儡的真面目了。

        “殿下!”侍女也不耽误,她直接道,“公主殿下发热了,陛下正召集医生们会诊。”

        缪宣一惊:“爱娜发烧了?”

        侍女:“是的,但医生们给出的初步诊断结果很乐观。”

        缪宣当机立断:“我这就去爱娜的寝宫,你先代我汇报女王。”

        侍女:“是!”

        *

        当血液从鸽子的体内被注入稚龄女孩后,排异反应,就成了两者相融而必不可少的一个阶段。

        也许当代的医学还没有就此结论做出应用和推广,但在多次残忍的实验中,骏鹰却率先总结除了这个规律来。

        即便是血缘再近的血亲,在排异的阶段也会有大大小小的反应,大到昏迷休克,小到发烧困倦,这都是无法避免的。

        而作为代价,排异反应会同样也会反馈在他本人的身上。

        窗外是炽烈的阳光,在厚重的积云下没有一丝海风,总督的宅邸中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敢在这里发出噪音,以免引得宅邸主人的不快。

        骏鹰靠在椅背上,他的左手已经彻底麻木,在回收血液前便是一块彻底的死肉,动弹不得,而他的右手仍然运动自如,那只炭色的鸟儿完整又栩栩如生。

        骏鹰用手背碰了碰额头,果然滚烫。

        对小女孩来说难受不已的病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是发烧而已,他曾受过多少远胜于此的伤痛呢?

        数不清了。

        但这一次的代价反馈却仍然让骏鹰的情绪糟糕到了极点,不论是高温还是烧热,亦或是萦绕在耳畔的、那来自远方的声音,都让他回忆起了某个烈火焚烧的夜晚——

        那是房梁在吱呀着坍塌,明亮的火光中,被毒死的女人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那副可笑的神情,与她那死不瞑目的情夫格外相似。

        ‘为什么啊,你不是我的妈妈么……’

        ‘这么憎恨我,为什么要生下我呢?’

        ‘好烫啊,妈妈……’

        【好烫啊,妈妈……】

        【妈妈,不要告诉哥哥,别让他担心。】

        【呜……妈妈,我好难受啊……】

        当那属于过去男孩的哀嚎与耳边另一个女孩的哭声混在一起,堵住耳朵也挡不住分毫,因为前者来自骏鹰最狼狈的记忆,而后者则来自被注入了他血液的……表妹?

        骏鹰嘲讽地笑了笑,是啊,那是和他血脉相连的表妹,他是阴沟中的老鼠,而她是阳光下的王储。

        其实血液的注入早就完成了,在两年前,在那只残破的鸽子带着诅咒落入女孩的手中时。

        而事到如今,当那天真的公主再次抚摸鸽子时,就到了血液被唤醒的时候。

        小狮鹫真是很敏锐,差一点就延迟了唤醒血液的机会——这警觉是因为丢了一双腿吗?果然是大难不死带来的收获呀。

        骏鹰刻薄地笑了。

        耳边又响起了一道属于女人的沧桑声音,它来自女王,这个称职的温柔母亲正在试图喂女儿喝药。

        【爱娜,喝下它……来……】

        喝药当然是毫无治疗效果的,发烧是血液的融合所带来的排斥,等到这一夜过去后自然会康复,要不是那大主教的净化,血液融合早就完成了。

        女孩不舒服的哼哼唧唧在耳边不断缠磨,这让骏鹰烦躁不已,他看着自己动弹不得的左手,近乎自残地划了一刀——果然,没有知觉。

        骏鹰看向自己的左手,白鸽死去,左手上的鸟绘也消失了。

        小公主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回的内容让骏鹰重拾兴趣。

        【哥哥……你怎么来了……】

        少年的声音很轻,但仍然能叫人辨认出清朗的音色:【……姑母,你今天也累了,守夜就让我来。】

        【可是莫纳——】这是属于女王的,憔悴又疲惫。

        少年似乎是坐到了表妹的床边,他的声音温柔而不失坚定:【交给我吧,您先去休息,今晚我会陪着爱娜的。】

        骏鹰赶紧潦草地包扎了手上的伤口,兴致盎然地坐直身子。

        对着抢走了王储宝座,又屡次拖累自己的所谓“妹妹”,这只小狮鹫想要说些什么呢——是虚情假意的安慰吗?还是装模作样的斥责?亦或是幸灾乐祸的嘲讽?

        他可是,很期待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前半夜和后半夜,划分得明明白白

        突然就好生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