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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一想,似乎连哥哥的那个丑陋人偶都变得有几分亲切了。

        下个月……下个月的她就要正式参与受难瞻礼日了。

        她能够顺利获得神恩吗?还是说,她还是会和母亲一样,仍然是个普通人?

        忏悔仍然没有结束,大人们有着无尽的后悔事儿想要和神说,于是塞西莉亚重新合上双眼,在这个并非祈祷的环节里,不那么真诚地许下愿望——如果可以的,还请赐给她“神恩”吧。

        要与“飞翔”和“天空”有关的神恩!

        恩索公学,圣礼堂。

        “……由天上的天使降下福音……仁慈的主啊,请赐予我们……”

        公学牧师兼神学教授站在礼堂的讲坛上,虔诚地宣扬着他的祷告,这洪亮的男高音已经在偌大的礼堂里回旋了三个小时整,愣是把台下一干青少年折磨得神情麻木、生不如死。

        恩索公学是一所彻底的男校,为广大贵族阶层服务,给长子们提供继承人教育,把次子们培养成骑士、牧师或者军官;除此之外,公学还要为未来的社会精英们建立初级的社交环境。

        总而言之,这所公学不仅很好地继承了传统制度,还推陈出新,为新时代的统治阶层送上了声誉良好的服务。

        “……诚如所愿!”

        台上的公学牧师终于激情洋溢地喊出了他祈祷词中的最后一句话,话音刚落,整个礼堂便骚动起来。

        紧接着,神学院的老院长颤颤巍巍地敲响了手边的祷钟,正式宣布了这一次礼拜的结束,于是遍地的兔崽子们便迫不及待地蹦了起来。

        “十岁及以下的孩子们,请前往祈祷室,你们即将参与一个月后的圣人受难瞻礼日……”

        “未来的牧师们,请随我来,我们将在在圣堂大图书馆集合,请务必携带你们的典籍……”

        “所有的骑士预备役都听好了,带上你们练习用的马上长枪……十分钟内中庭集中!”

        ……

        只见各位级长和社团的社长依次号召着后辈,而他们的从属们也应声而起,紧跟上前辈的步伐,一切都井然有序。

        虽然受过贵族教育的兔崽子还是兔崽子,那蹦跶的模样总归是有些不同的。

        公学的学生们依次退出礼堂,最后剩下的只有九、十两级的前辈们。

        在恩索公学中,学生自治的制度相当完善,而且前后辈之间的关系非常严苛,越是高年级的学生就地位越高。

        不过十年级的学生们即将毕业,对他们来说社交和家族更重要,因此这个学校的学生中,真正的掌权阶级其实是九年级。

        九年级与十年级,一向关系微妙。

        随着低年级的学生们依次离开,热闹的圣礼堂也逐渐变得冷清,但九、十两大年级的学生们却仍旧安安静静地坐在他们的位置上,隔着那白色石阶铺成的过道,一左一右,仿佛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当最后一位老师逃也似的离开圣堂后,这块地方终于被留给了资格最老的学生们。

        “帕西瓦尔。”

        十年级的首席率先从席位中站起身,这是一位刚成年的青年,魁伟健硕,在他肃穆的礼服下隐约可见神恩改造的器械装置。

        这位即将毕业的首席双手抱臂,居高临下道:“你忍耐了多少年?五年?四年?总不至于我要毕业了你还忍着这口气吧?”

        十年级生们纷纷爆发出嘲讽的笑声,但隔着一条过道的九年级们却非常沉得住气,他们保持着沉默,一同望着他们的领袖——带领着九年级的级长兼首席。

        这是一位有着沙色金发少年,一双深绿的眼眸沉静又坚毅,虽然还未成年,但他已经有了青年般成熟的体格和面貌,他的着装上没有任何神恩器械设备,在那身严肃的礼服下,只有单纯健硕的身躯。

        虽然他只是坐在平平无奇的木板长凳上,但单看这宽阔的背影,就给人一种奇异的可靠感。

        “前辈,我可是很尊敬您的。”

        伊恩-帕西瓦尔也从他的座位上站起身,比起自己的前辈,他看起来可要客气太多了,甚至称得上彬彬有礼:“您教会了我许多有用的道理,就为了这,我也不愿意和您产生矛盾啊。”

        十年级的首席冷笑:“这种虚伪的东西少说为妙,我也不欺负你们,说吧,什么竞技?”

        伊恩抬了抬下巴:“抽签决定——但只抽比武竞技,十人。”

        “好,这可是你说的!”十年级的首席颔首,于是他身后呼啦啦站起来九位学长,乍一看就像是一堵墙。

        九年级的学生当然不会落后,随着伊恩抬起手,另外九人也一同站起身来。

        这些只差一岁的半大青年们并没有太多的体格差距,尤其当他们各有指挥时,两方的对峙就显得格外凶狠。

        在一片死寂中,还是伊恩率先笑道:“走吧,不要让大家等急了——诸位,让一让我们的前辈。”

        这狠话让十年级又是好一阵喧嚣,不过两方都没有缠磨的意思,二十人很快就一批前一批后地走出大圣堂,礼堂大门应声关闭,只留下躁动不已的其他学生们

        这焦灼的等待持续了大约一小时,就在十年级有人忍不住想要率先离场、去一探究竟时,礼堂的大门再次打开。

        在看清楚来人的那一瞬间,九年级的学生们几乎是一同从座位上起立,为他们的级长献上掌声和喝彩。

        愿赌服输,十年级生们在沉默中先后离开,把礼堂留给胜利者,在震天的欢呼声中,伊恩接过了副手递来的冰块和手帕,暂时止住了身上的出血。

        “去医院吗?”副手关心道,“我家开的私立医院,不会被发现的。”

        伊恩摆了摆手,只问道:“没必要——我脸上的这道伤口严重吗?”

        副手十分专业,仔细检查后得出结论:“能够恢复,但在两个月内很可能留疤,你得想个借口了。”

        “这样么……”伊恩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那么在这个月底前,想办法把它治愈吧,我可不希望留下伤疤。”

        副手了然:“你终于也要被逼相亲了?是哪几家的淑女?”

        伊恩愣了愣,随后失笑:“你在想什么呢?不……只是在这个月底,我要去见一位重要的人。”

        同一片天空下,有的人在圣堂开小差,有的人在公学打群架,那当然也有人正趴在火车上欣赏沿途的风景。

        汽笛鸣响,火车经过了工业起源之地艾丽萨诺郡,这里是整个帝国的蒸汽文明起源核心,蒸汽机就是在这里被发明创造、改进推广的。

        缪宣坐在窗户后,隔着玻璃看着灰溜溜的天空,不用打开窗户也能猜到窗外的气息,那一定是混合了铁屑和煤渣的味道,那是工业的骨与肉。

        即便近三年来锡兰郡发展迅速,还是远比不上艾丽萨诺啊。

        在这几年内,火车的速度又提升了不少,从锡兰郡赶回王都已经不需要一月又余,眼看着即将回家,缪宣就停止了书写长信,只寄送简单的口信。

        ……突然不用写大长篇了,他竟然还有些不习惯。

        自从小表妹开始识字起,缪宣的书写任务一下子就沉重了许多,他不仅要给亲朋好友们写家书,还要就锡兰郡的问题给女王和首相寄公文,女王还一切都好说,首相却堪称麻烦之源。

        缪宣对锡兰郡的计划就是在这样的限制中开展的,即便他脑中记着更加先进的技术,但在尴尬的年龄和身份限制下,他也只能和首相一点点地磨蹭。

        所幸这几年来,他的付出终于有了相应的回报,他也不需要再蹲在自己的封地老家,可以提前回到首都,进行下一步的努力了。

        缪宣拉上了窗帘,点亮车厢中的灯,还不等他说些什么,一双钢铁手臂就率先把他抱了起来。

        七年了,这幅身躯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但傀儡还是能轻易地把他抱在怀里——甚至因为缪宣长高了许多,傀儡也从抱小孩式的托举换成了更频繁的横抱。

        “我已经睡了很久,没什么胃口。”缪宣笑了笑,在傀儡耳边轻声道,“……先去洗澡吧。”

        汽笛鸣响,火车又开动起来,但即便在剧烈摇晃的车厢里,傀儡仍然平稳快速地前进。

        缪宣靠在傀儡的胸膛上,看着头顶那些微微打晃的吊灯。

        不知不觉间,他也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