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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阀,商城。

        白恕抬起手,一枚花签自他手中化作飞鸟,扑闪着斑斓的羽翅跃起,流光一般穿入云间。

        在他的面前是一处小小的庭院,茂密的植株花树几乎填满了每一个角落,缤纷的色彩井然有序地掩藏在浓碧的枝蔓中,这让整个院子显得生机勃勃。

        但这么一个美丽的小院子里却空无一人,它的主人早就算好了时间,包袱款款地离开,在这大千世界中重新寻找落脚之处。

        是他来迟,又让宣儿逃走了。

        白恕对着院子捏了一个法印,在一瞬间便完成了对小院的气机追溯,属于魔修和妖修的气息毫无遮挡地暴露出来——小院的主人根本就没想过要掩饰或者清理,他就这样开诚布公地、坦然地展示着他的目的。

        宣儿自小就是这样,即便生长在白阀嫡系中,他也没有沾染上谎言和矫饰,他有着自己独特的行事准则,与其余的世家子弟都截然不同。

        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要知道在白宣幼年时,照顾他的人是世仆和他的生母云姬,而这些人都对白阀主母言听计从,服从已经刻入了他们的灵魂。

        可在这样的环境影响下,白宣却养出了叛逆的脾性。

        白恕的母亲曾数次想要给白宣娶妻纳妾,但每一次都被他坦言拒绝,这位白阀主母当然不会容许小辈的忤逆,可当她想要玩弄着一贯的手段,去控制庶子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

        白宣他,根本就没有什么**。

        世家子弟枝繁叶茂,离经叛道的人数不胜数,可宣儿的叛逆和这些人都不同,他并没有什么强烈的**,也不在乎权柄与地位,他的身上没有任何暴虐尖锐的攻击性,即便在对待最低贱的奴隶,都会本能地去尊重。

        白宣甚至连功法都是自创的,对灵息的要求低得可怜,还不需要什么天材地宝辅助,他练得就是坚韧与恒心,随便找个地方就能专心磨剑。

        每每想到这里,白恕都忍不住笑出来,明明他理解母亲的手段和行为,赞同世家子弟的生存之道,也会为了家族和地位不择手段……

        但当他看到宣儿那耿直的反对时,却又从心底升起了期待和喜爱。

        白宣唯一的“弱点”,大约就是他的生母了。

        云姬当然是忠诚地追随着主母的,可不论云姬对着儿子如何哭闹祈求,白宣都不曾在底线上退让过哪怕一寸一厘,云姬跪求他也跪,云姬哭诉他就跟着假哭,云姬上吊他在下面抱着亲娘的腿,仗着修为高,挨打挨骂不还手,把“小杖则受大杖则走”贯彻到底,事后还会温柔地哄着云姬和主母……

        总之,妻是不娶的,妾是不纳的,契是不结的,送来的宠儿和炉鼎全被他教成了正经的修士,要么扔去别院打基础,要么送到卫队里练剑。

        到了最后,就连白阀主母都无可奈何,只得无奈地放弃了。

        这大约是白恕母亲一生当中,极其少有的几次彻底放弃。

        当年的白恕只觉得弟弟的脾气好得不可思议,执拗和温柔竟然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而如今的白恕却看得更加透彻,他终于明白——当时的宣儿,大约早就磨灭了对生母和族人的亲情,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坚守内心的责任与义务。

        也正是因此,在百年前的狐妖大乱时,宣儿才会决绝地赔上神游太虚的修为和半条命,以此彻底与白阀割裂。

        宣儿的叛逆就在于他坚持认为,这世间人道的“世家”制度,存在着巨大的错误。

        这很奇怪,也十分不可思议,宣儿并不仅仅把世家人修作为他的同类,他还在看着这人间魔界的生灵万物。

        年少的白恕曾无数次想过,五大世家,怎么可能养得出这样的子弟呢?

        可也只有这样的宣儿,会在白恕的身世暴露后站到他的身边,在众叛亲离时为他舍命,身世带来的剧变让白恕见识到了所有人的真面目,唯有白宣始终如一。

        宣儿从未把血脉放在眼里,当他在看着他时,他眼中的人就是白恕,也只有白恕——不是什么同父异母的“兄长”,不是什么门阀嫡系的宗子,不是什么奇货可居的未来道主!

        他认的人只是他白恕,是那个剔除了所有附加价值的、亦师亦友的兄长。

        白恕并不是白阀的血脉,就连这个名字都是改过的,在“白恕”前,他的名字曾是“白宗”。

        白恕是母亲程芙与殷阀族长偷情的果实,在这个掩藏了百年的隐秘暴露之后之后,殷程两族彼此联盟,对抗白阀,三大家族的战争眼看着就要爆发……

        要不是白恕及时突破了神游太虚、一举夺得人族气机成为道主,白阀也不会咽下苦楚,任由他继承家族,助他重掌局势。

        道主白恕抛弃了他的过往,斩断了所有的亲缘,他不再看着一氏一族,他只以人族为道。

        人族的存续与兴盛,胜过世间万物。

        白恕想,大道孤独,能一直站在他身边、陪着他走下去的,也只有他的宣儿了。